30年前的往事，似乎已然沉澱在歲月長河之中。然而，每當我憶起1995年8月30日那個夏末初秋的下午，在北京蔚藍的天空和燦爛的陽光之下，我的“愛樂女”姐妹們，個個身著飄逸的白紗長裙、手執樂器，臉上洋溢著自信的微笑，緩緩走上搭建在北京國際奧林匹克體育中心、以女性形象與和平鴿的巨型圖案為背景的舞台，向來參加聯合國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非政府組織論壇的世界各國、各民族婦女代表4萬多人奏響歡迎樂曲時，我的內心涌起難以言表的激動，正如我自己踏上那個舞台時的心情。

鄭小瑛與“愛樂女”交響樂團在北京世婦會開幕式上演出。

當時，我望著面前由百名姐妹組成的交響樂團，曾感到這一切如夢似幻，不禁暗暗自問：夢想真的就這樣實現了嗎？是的，真的實現了！

回首往事 彰顯堅韌女性風採

當“愛樂女”交響樂團在我的指揮棒下奏響音樂，當合唱團發出嘹亮的歌聲，當4萬多名中外觀眾在看台上鼓掌、起立、手挽著手跟我們一起高唱貝多芬的《歡樂頌》時，我和“愛樂女”姐妹們仿佛暢游在那歡樂的海洋裡，與來自全世界的婦女一同沉醉在音樂帶來的美好之中。那一刻，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音樂超越種族與國界的強大力量，也深深領略到了堅韌頑強的女性力量。

如今回首這段歷史，北京世婦會的意義早已遠遠超越了會議本身。它是中國改革開放后首次承辦的全球性婦女盛會，更是國際社會重新認識中國女性形象的重要契機。當年，我得知聯合國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將在北京召開時，心中隻有一個單純的想法——如果能把我們以弦樂為主的“愛樂女”室內樂團擴建成一支銅管與木管、打擊樂也全由女性演奏的女子交響樂團，在北京世婦會上演出，那無疑是展示中國女性才華與風採的絕佳方式，也可以改進我國當時幾乎沒有女性吹奏管樂的現狀。

於是，我便向全國婦聯的領導主動請纓。幸運的是，她們認可我的想法，給予“愛樂女”大力支持，報請聯合國的組委會獲得了批准，實現了我們的願望。

樂團初建 追夢路上永不止步

“愛樂女”室內樂團是由大提琴家司徒志文、小提琴家朱麗和我在1990年共同發起組建的一個志願者性質的室內樂團。“愛樂女”的成員均為女性，來自北京二十多家文藝團體和專業院校，其中既有聲名遠揚的教授、演奏家，也有初露鋒芒的青年才俊。

20世紀80年代末，港台流行音樂如潮水般沖擊著我們的演出市場，古典音樂和民族音樂的市場急劇萎縮，北京的專業音樂團體大多陷入半停滯狀態。這些女音樂家們憑借著對音樂的滿腔熱愛和強烈的使命感走到一起，組成“愛樂女”室內樂團，利用業余時間深入學校、廠礦、農村演出，希望能讓普通百姓，尤其是青少年，有更多機會領略優秀民族音樂和西方經典音樂的獨特魅力。到1995年時，這個充滿愛心的志願者樂團已堅持義務演出了200場。

然而，要將“愛樂女”室內樂團擴建為“愛樂女”交響樂團，並非易事。當時，在北京的管弦樂團中，除長笛外，完全看不到女性管樂手的身影。即便我們在全國范圍內公開招聘、從各大音樂院校召集女教師和學生，甚至從台北請來兩名女小號演奏員，管樂手數量仍遠遠不夠。於是，我們只能從北京的中學生管樂隊裡挑選有潛力的女隊員進行集訓。我和軍樂團的女指揮李美珠，每個星期天都會為這些女孩們上視唱練耳和排練課。經過半年多的艱苦訓練，女中學生銅管演奏員們的技藝實現了質的飛躍。

終於，1995年7月23日，這一值得銘記的日子，中國音樂史上第一個女子交響樂團——“愛樂女”交響樂團正式宣告成立。我們擁有100多名樂手，成為當時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女子交響樂團。“愛樂女”交響樂團第一次合練成功時，我和樂手們都激動得熱淚盈眶，那淚水裡飽含著曾經付出的艱辛和對夢想的執著追求。

為了展現新中國女性的自豪，我請女作曲家嚴曉藕專門創作了《女性風採進行曲》。這首樂曲旋律優美，節奏歡快昂揚，充滿了蓬勃的力量，成為我們在北京世婦會開幕式上演出的開場曲。此外，我們還精心准備了9首中外名曲，演出中融入了中國民族樂器二胡和琵琶的精彩演奏。每一首樂曲都贏得了全場雷鳴般的掌聲。多年后，我偶遇曾經參加過北京世婦會開幕式的外國朋友，她們對“愛樂女”交響樂團的演出依然記憶猶新，言語間滿是對那場演出的高度贊賞。

作為一個女性集體，我們“愛樂女”交響樂團還參加了北京世婦會非政府組織論壇。在論壇上，我們與來自全世界的婦女朋友們積極溝通、熱烈討論共同關心的問題，也借此機會增進了對世界的了解。這個過程讓我們更加深刻地認識到，女性應當充滿自信，不斷突破自我，勇敢地挑戰傳統觀念，在追求夢想的道路上永不止步。

時光飛逝 優秀女性綻放光彩

30年，時光飛逝。當年的“愛樂女”中，雖然已有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姐永遠離開了我們，但在我們的隊伍中，每個人都在各自的領域裡努力著。

30年前在北京世婦會開幕式上擔任二胡獨奏的年輕女孩宋飛，如今已是哈爾濱音樂學院的院長﹔擔任琵琶領奏的章紅艷，如今是中央音樂學院的教授，還肩負著民樂系主任和非遺中心主任的重任……

當年“愛樂女”的弦樂演奏員中人才濟濟，有不少人后來成為國內外樂團的首席或聲部部長。30年前“愛樂女”的打擊樂手劉瑛，現在是中國愛樂樂團的定音鼓首席，也是中國交響樂團史上第一位女性打擊樂演奏家。當年被召集到北京參加集訓的銅管聲部的小姑娘劉淼，后來成為中國第一位女性小號演奏家和第一位女性小號教授﹔曾經不辭辛苦吹大號的中學生陳冰，如今已是中國著名的女指揮家，還擔任著中央音樂學院指揮系黨總支書記……還有其他參加過“愛樂女”交響樂團集訓和演出的中學生樂手們，即便后來她們沒有選擇以音樂為職業，也都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成績斐然。

當年，為了促進更多女孩學習管樂，我曾主張：女孩子如果沒有條件買鋼琴、學弦樂，也可以學習入門比較快的管樂，開拓新的音樂天地。“愛樂女”交響樂團在世界婦女大會開幕式上的高調亮相，果然如我所願，解除了女性對吹奏就業的顧慮，成就了許多女性管樂手信心滿滿的職業夢。

如今的音樂院校裡各個管樂專業都有女生活躍的身影﹔女性管樂手在職業樂團的出現已成常態，還涌現出許多優秀的女性管樂演奏家。據不完全統計，截至2020年年底，全國已有除長笛之外的女性職業木管樂手30人，有女性職業銅管樂手16人。這些變化，從音樂的角度體現了北京世婦會對男女平等的推動。

至於我自己，這30年來也一直在音樂之路上探索前行，從未停歇。70歲時，我白手起家領導了一個交響樂團﹔90歲后，我又創辦了歌劇藝術中心。如今，96歲的我依然滿懷激情地工作著。

30年前在北京世婦會開幕式上的演出，是我們“愛樂女”交響樂團的高光時刻，為我們每位“愛樂女”都留下了無比美好的回憶。音樂，不僅能給予人們美妙的享受，更能傳遞希望的力量。倘若我們的經歷能夠鼓舞更多女性在追求夢想的道路上勇敢前行，那便是對我們最大的慰藉。

來源：中國婦女報

分享讓更多人看到